孙毅安:让人魂牵梦绕的初恋啊 | 二湘空间
辽远哥和宝玉姐绝对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
文/孙毅安
编者按:此文为孙毅安《姑父》文第二部,第一部分在此:姑父1:做养媳的姑妈对当逃兵的姑夫说,咱们私奔吧
话分两头,既然辽远哥跑到我家避难,那就得说说我的父亲。
我的父亲叫孙志德,他还有一个字:雷堂。一个农民的儿子除了姓名外还有个字,无论如何都不是寻常事。但是至于为什么,我也不知道。
父亲是家中唯一的儿子。他有两个姐姐,都在澄县做童养媳,一个私奔了,一个还在县里。由此可见我爷爷家是很穷的,不然也不会让两个女儿都去给人家当童养媳。
父亲是1931年生人,在他八岁那年,父母双亡。我的爷爷奶奶是怎么去世的,我还是不知道。因为在我长大成人的过程中,父亲从来没有讨论过他的父母,所以我猜这一段经历,对父亲来说,一定是不堪回首到了极致,以至于他都不愿意再提及,哪怕只有一次。
那个年代,童养媳在家庭里是毫无话语权的,所以父亲在父母双亡后,虽然他还有两个姐姐,但跟孤儿一样。那一年是民国28年,公元1939年。无依无靠的父亲从澄县出发,一路逃荒要饭,辗转来到了西安。
那一年,姑妈和姑父已经到了西安,但是八岁的父亲并不知道。他只知道姐姐跟人私奔了,但不知去了哪里。倘若父亲知道姐姐和姐夫在西安,那他的生活会是另外一种样子。我常常幻想着他们姐弟在西安重逢,然后姑父姑妈抚养父亲长大,父亲会去读书,会有另外一番不同的人生。
但是很遗憾,这种电视剧经典桥段并没有发生,父亲到西安时,依然举目无亲。他在街头流浪,又累又饿,走到大华纱厂门口时,晕倒在地上。
1939年在西安,只有两家工厂。一家叫大华纱厂,一家叫西安火柴厂。大华纱厂的资本家叫石凤祥,他是蒋纬国的岳父,蒋介石的亲家。石先生正在办公室里喝茶,听得外头一阵乱,有人说,一个孩子死在厂门口了。石先生赶忙出去查看。到得大门口,他俯身探了探父亲的鼻息然后说:这孩子是饿着了,把他抬进来。
于是工人把我父亲抱进石先生的办公室,放在沙发上。石先生让人端了一碗肉,放在我父亲的脑袋旁。
父亲闻到了肉的香味,一骨碌爬起来,狼吞虎咽吃下去,登时就精神了。石先生问你从哪里来?父亲如实相告。石先生又问你要去哪里?父亲老老实实说不知道。石先生又问:你愿不愿留在这里?父亲说愿意。
于是,八岁的父亲就留在大华纱厂,当了一名童工。因为太小,个子矮,无法像正常男工一样干活,父亲就整天提个油壶在车间里转悠,给纺纱机织布机加润滑油。他每个月可以领到两块大洋,那时候一块大洋可以买两袋白面,然而石先生给父亲的待遇是管吃管住,所以大洋对于父亲没啥毛线用。到了解放初抗美援朝,常香玉捐了一架飞机打老美,我父亲也捐了几十块大洋出来,不晓得有没有帮助志愿军打死几个美国兵。
那时候父亲和姑妈彼此间的直线距离,不超过四公里。但是姑妈不知道父亲的存在,父亲也不知道姑妈的存在。他们是怎么相逢的,我也不知道,因为没人告诉我,这个姐弟相认的情节。
在1948年初,西北战场的局势发生了逆转,国军兵败如山倒,胡宗南从陕北退回了西安。石凤祥先生察觉到时局不好,于是打算跑路。但是他能跑,工厂跑不了,他也舍不得扔,于是就把外甥冯正国从上海喊回来做大华纱厂的总经理,替他守着摊子。冯先生和冯太太都是复旦大学的学生,到了西安没多久,就被彭德怀按在大华纱厂当受气包资本家,直到改革开放。其中,冯太太对我青少年时期的成长,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。在某种意义上说,没有冯太太就没有我的今天。不过这也是后话,不在这里表。
解放后,资本家被妖魔化。冯先生有时就必须替他跑到台湾的老舅去挨批斗。因为我父亲是孤儿,又是童工,有关方面盲猜我父亲一定苦大仇深,于是每每批斗资本家,都要让我父亲上台去揭发诉苦。父亲一次都不去,都拒绝了。多年后,父亲对长大的我说:我说不出石先生半个不是,我也说不出冯先生有啥不好。
饶了大半圈,绕回来了。文哥时,辽远哥跑到了我家。那年他十八九岁,正是青春好年华。
杜辽远有一门手艺,他会做木匠活,这是他在白水县学会的。俗话说艺多不压身,俗话还说艺多好养人。辽远哥在我家闲着没事,就帮街坊邻居做家具。什么桌子啊,床头柜啊,书柜啊,逮啥做啥。纺织厂进货出货要用很多木箱,不缺木料,所以谁家缺个家具,在厂里整点木板,再找辽远哥就齐活了。干活期间管饭,活干完了再给几个工钱,辽远哥在我家院子活的还挺滋润。
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宝玉姐的。
宝玉姐也住在院子里,她比我大哥还大两岁,与杜辽远岁数相仿。他俩怎么谈恋爱的,我还是不知道。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了,只有五岁。
他们的恋爱绝对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。那时的人们谈恋爱,也就是面对面说说话,很多人连手都没有拉过。辽远哥和宝玉姐有没有拉过手亲过口,我不知道。以我对辽远哥的了解,这种事情大概率会有的,因为杜辽远不是一般人,他是二班的。
总之,这段爱情给宝玉姐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回忆。2023年11月2日,原来大华纱厂一村的老邻居聚会,我也被邀请参加,当宝玉姐看到我时,那一瞬间,热泪盈眶,哽咽着泣不成声。
我知道宝玉姐不是因为见到我而哭,她是为辽远哥而哭,因为在十年前,辽远哥去世了。我真的没想到,这段初恋在她心里,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记忆。辽远哥在我家待了两年后,因为风声不再那么紧,就回到了白水县,他俩从此天各一方,再也没见过。没想到年过七十的宝玉姐,内心深处依然珍藏着这段爱情,依然牵挂着那个男人。
让人魂牵梦绕的初恋啊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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